趕走變電站的寂寞

　　鎖了鐵門，關了大門，我來到值班室，戴上安全帽，拿了鑰匙，到開關站巡視，從高處看到低處，不露過每臺設備。有事做了，專心了，才不七想八想。一個人到變電站上班，旁邊無同事，身邊無家人，不能自言，更不能自語，有話說給誰聽？只好憋在肚子里。

　　沒得事，想到要做的那些事。用掃把掃了渣子倒了，拿拖把把地擦得干凈。屋頂上的蜘蛛網打了，去開關站把草扯了，用事情銜接了空閑，才不會坐到沙發(fā)上歪想、瞎想，想多了，腦殼痛還得個殘疾。充實的日子，是一件事連著一件事做下去，做得徹底感到高興。

　　給我自己弄飯也是愉快的事，淘米煮飯，菜洗了、切了、炒了，端起碗歹（吃）飯，一個鐘頭的忙碌，慢慢地咀嚼、品味，既是樂趣也是享受。工作和生活的關聯(lián)，必定有個人要到變電站上班，這是擔責的事。有這么多的設備，沒讓我在偏遠的廊場獨守“空房。”

　　晚上還好，到休息室看會兒電視，再坐到鋪上看一會兒書，看得打了呵欠，倒在鋪上便睡著了。自我逼迫，連接出一個好的作息時間，做的每一個夢都在和家人、親戚、朋友、同事、同學聚到一起扯白（聊天），我白天形單影只，只有夢里的聚會一個連接著一個。

　　時間長了，倒是設備讓我有了太多的想像。電桿、鐵塔是奔馳的“列車，”載運著高壓電線里的電能。從電源點呼嘯而來，再呼啦轉運到土家山寨，看到家家戶戶明亮的燈光，比動車、高鐵的速度還快，是瞬間、剎那的時速，想著、想著，心里竟然豁然開朗。

　　說起電危險，確實也危險，但它不是洪水猛獸。我一律遵循安全、操作規(guī)程的要求，進行巡視、操作，執(zhí)行的每個步驟保持頭腦清醒，不打亂每個項目，做到核查、對照，能把電停了，能把電送了，沒了違章的事，好在日志上寫下正常運行，這就是一天的總結。

　　我從來沒認為填寫倒閘操作票是件麻煩的事，它是操作的依據，也是保證我人身安全的“護身符?！碧顚懲炅诉€要反復檢查。錯的修改，漏的補充，才把這張票拿到現(xiàn)場，完成了一頂還得勾上一筆，避免了重復，再走到下一個單元，這是我必須對自己的嚴苛。

　　很多熟人問我到變電站，到底在做些么子事，很少見我到公路上閑逛。我說做的供電的事，目的讓你們在家有電用。我不會把工作的內容詳述，嚴守機密也是我的職責，不是我不相信他們，假如某個晚上在變電站看到某個熟人，那我和他今后再上升不到朋友關系。

　　有些人飯歹（吃）多了，竟然操起我的空心。問我一個人上班怕不怕？怕了，可以喊他來搭（做）伴。我委婉地說不怕，連心蒂蒂都沒起過喊個人和我同床。我到變電站上班，還真的沒怕過，怕是崽崽伢的事，我一個大人，身體健康，不是病殼殼，膽子大得很。

　　我預備的一根鐵棒，哪個人敢翻墻進來。我在暗處，他在明處，聽到我抹動板凳、桌子的響聲，他還不走。如果他突破了內門，我就敢打，會狠狠的下手，打得他哀嚎。我在打110電話，讓警察把他帶走。人與人隔著肚皮，是好是壞都不清楚，還是提防點好。

　　我從來不說狠話，總給人以微笑，平易相待，才交得好朋友。盡管我非常忠厚、踏實，但不是隨便被人欺侮的人。很多背后做我手腳的人我都能忍，到了危及變電站設備和我的人身安全，我不會忍、沒得商量地余地，他的侵害，就要還擊，我不會老老實實甘愿受宰。

　　這不是我說的狂話，我早就有這種準備。有人犯我，我不會束手就擒，撿坨巖頭也是武器，擲到他的身上……只要我占了理，不管他出于么子目的，半夜三更擅自闖入，都是心懷不軌，對這種人就是要狠一點。不是我想發(fā)生這樣的事，別人要來點事我只好痛擊他。

　　我到變電站上班這么多年，還沒得外人在深夜進入。我不希望發(fā)生安全上的事，一直正常運行，這是我得到的收獲。我的很多時間都在變電站無事找事，沒得體力上的事，做的手頭（工）活。一件件做了，事情少了，才坐下來休息，把心情養(yǎng)好，才有充沛的精力。

　　晚上，公路上車輛少了，也沒得幾個行人，一大棟屋里太安靜了。坐到休息室的我聽的是癩蛤蟆、貓古鶇（貓頭鷹）、夜哇子、鹽老鼠（蝙蝠）、夜螂螂（夜蟬）、紡織娘、叫蛐蛐此起彼伏的叫聲，聽習慣了，倒是晚上叢林、田野里播放的樂曲，從春演奏到秋。

　　同事們都說百福司變電站太偏僻了，我覺得地處廖家壩的變電站被田園包圍，東邊是流淌的祛道河水。晚上有了月亮和星星，站到涼臺上，還依稀地看到遠處的大河山、永靈山，看到西邊的廖家壩村，有這么多的鄉(xiāng)親們和我住到一起，他們是我院墻外的陪伴。

　　廖家壩人淳樸、善良、厚道，白天他們沒從鐵門走進來，天黑后更不會涌進變電站。他們有很多事情纏身，整天忙不過來，晚上還在家里打夜工。他們勤快、肯做，哪里還有心思想到我值守的變電站，做累了、睡了，明天還有更多的事情等待他們去做。

　　我要感謝廖家壩的鄉(xiāng)親們，他們沒找過我的麻煩，從來不到變電站來做我添堵的事。他們曉得變電站的危險，也懂得這是“閑人免進”的生產重地。即便我和他們在公路上講得起勁，當我進站，他們就走了，不是到田土里去勞動，就是趕回家去洗衣、喂豬、弄飯。

　　碰到很多人，都說我一個人到變電站哪門渡過。我敷衍幾句，在給以微笑，算是我最好的回答。就算遇到知己，一般不講我到變電站的事，把話題扯開，講別的內容，聲音大點，開下玩笑，笑過后，再走回各自的回程，知己不一定對我工作的事非常感興趣。

　　同學聚會，從不涉及他們的家庭、老人、兒女。我沒得“打破擂缽問到底的習慣?！蹦鞘撬麄兊乃矫?，沒得必要給我講得一清二楚。性格好的同學會東拉西扯繞開，性格不好的同學說我喝的太平洋的水管得太寬了。那不是把我的手指頭，放到他們的嘴巴里……

　　每個人都有該講不該講的話。該講也要別人主動、自愿，我們去威逼、強迫，就會讓人生氣、發(fā)怒，好的開始沒得好的結果。很多事不能用言語表達，還是要爛在肚子里為好，能做到這點，才不會招惹禍害上身，保守秘密是最基本的素質，做好了，確實不簡單。

　　我不會見到哪個人，都向他空屎肚子，沒得了機密，任何人都進出變電站，那不成了自由市場。就是到里面吃喝拉撒、坐臥睡躺，與外人沒得任何關系，還是守口如瓶好，無干擾的值守，伴隨的風險很小，懷著對工作負責的態(tài)度，順利地完成一天擔負的任務。

　　下班回家了，向老婆訴說路上的見聞，不把主題扯到我上班的變電站。她不曉得我到變電站的情況，看到我平安回家，她就放心了。我把洗衣弄飯的事做好，能從我的身上，得到體貼、關心，才是我們恩愛的一個內容，我把家里的事做好，她能把一部電視劇看完。

　　老婆坐不得車，不僅暈車、嘔吐，還要引發(fā)她“美尼爾綜合癥”的復發(fā)。那種暈眩害得她又喊又叫，我見識過幾次，深更半夜還到醫(yī)院去過，到病房住了一個晚上，第二天就好徹底了，跟沒事人一樣。感冒、暈車都要引發(fā)出來，我見的次數多了，才沒覺得害怕。

　　了解這個情況，我從沒喊過她和我一起、到百福司變電站去住幾天，等我上完了班又一起回家。如果老婆沒得“美尼爾綜合癥，”又坐得車，她要和我到變電站去。會提前給她筑城墻，到變電站看到的、聽到的不能外言，就是別人試探，也要做到一問三不知。

　　十幾年過得真快，我和同事輪流到變電站值班，每人上一個星期的班，又回家休息一個星期。這種循環(huán)是在兩年后才慢慢習慣，如果多一個同事上班，哪怕發(fā)生吵嘴、爭執(zhí)，搞得臉紅脖子粗，這是上班的片斷，或者當作插曲，不會死氣沉沉，卻是一昧開心的調料。

　　想要的從沒想得，我們輪流上班，總是一個人待在變電站，沒喪失我的語言功能，沒讓我想不開、鉆了牛角尖，反而得了“抑郁癥。”一個人孤單，上班、下班的路上人多了，還會碰到親人、同學、同事、朋友、熟人，趁這一段路程，我和他們講得非常開心。

　　進了變電站到走之前，一個人樓上樓下，在設備間穿行，無任何人進入我的視野，眼睛里裝的都是設備。當然我會到百福司街上的菜行、超市買點生活需要的食材。回到了變電站仍然是我無盡的孤獨。這種獨處受到條條框框的約束，往哪里走想到的都是變電站。

　　我常把變電站比作運輸貨物的中轉站，從大網過來的35KV電能沒作停留，經過母線、刀閘、開關、主變壓器的降壓，再從10KV線路運送到村村寨寨，再經過變壓器降為400V電壓，才連接到鄉(xiāng)親們的家里，這個程序，從遙遠再到遙遠，給鄉(xiāng)親們以明媚的燈光。

　　看似一個很小的變電站，涵蓋的范圍十分寬泛，還是有一大堆事情纏到我的身上。把這些事仔細地做了，占用我的所有時間，哪里還會想得腦殼疼。這不是安慰我，本身也是這一套詳細的工作流程，很多事都要當天完成，不能拖延到明天，我喜歡這種緊湊的節(jié)奏。

　　這就是我在百福司變電站趕走寂寞的一種方式。我不希望在我上班的時候出現(xiàn)各種各樣的事故，事故多了設備容易老化、報廢，即便不是人為所致，也要落個不好的名聲。對于名譽的光環(huán)，我看得很淡，我在乎的是自己的臉面，遇到別人道長說短，心里不是滋味。

　　一個人到變電站上班孤獨嗎？說心里話孤獨！一個人到變電站上班寂寞嗎？說實在話寂寞！只要我到變電站沒苦臉愁眉，沒爆燥脾氣，沒冒火連天，還是能忍受孤獨，于工作、生活中能把身上的寂寞趕走，這里也是一方美的天地，震撼的景觀是鄉(xiāng)村明亮的夜景。